建个小楼,兹事体大。具体操办起来,真要“建一个小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需要把领导的指示,与国家的法规、部门的实际一一衔接对应起来,还要抓紧运作,争取在自己任期内完成。
本来按照机关惯例,建小楼的事应该交由机关服务中心,具体由物业处长屠春健负责。尚济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把这次建小楼的启动工作交给了陶砚瓦。
但是尚济民不是事务型官员,他是一个长期在高层浸染,长期为高层咨询服务的高官大僚。他要建小楼,目光绝不止于小楼本身,而是要把这座小楼与国家、与时代、与历史、与民意都完全契合。他心中的小楼,不仅是单位的,也是社会的;不仅是具象的,也是抽象的;不仅是现代的,也是历史的。
所以,这座小楼决非等闲。
二、必走程序
第二天陶砚瓦接到尚济民秘书孙谦电话:明晚在机关安排一桌餐,领导要宴请北京市老领导岳顺祥,并且请陶砚瓦作陪。此公在京城党政界十分尊贵,这顿饭吃过之后,岳顺祥已被正式聘为筹建顾问,专职负责筹建小楼过程中与北京市的联系协调。机关由陶砚瓦与之对接服务。尚济民并且指示陶砚瓦,马上为其安排一间办公室,并配备办公家具和用品。
岳顺祥从北京市建委的项目办借了个年轻人过来,叫龚扬。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在四城区寻找可供利用的合适的地块。龚扬就利用些老关系,找来一些线索,先自踏勘,感觉不错的,就向岳顺祥和陶砚瓦汇报。
陶砚瓦先把岳顺祥的办公室落实好,而且收拾布置妥当了。岳顺祥是一个向阳的房间,秘书在他对面是一个背阴的房间。岳顺祥过来看了,表示非常满意。陶砚瓦就向他汇报需要关于起草一个请示报告的事情。岳说知道了,听济民同志讲过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个小楼的功能定位搞清楚。至于报告的思路,就按济民同志交待写就行了。
陶砚瓦知道建一个小楼不那么容易,何况他面对的仅是单位某些人的想法和领导的一个原则批示。需求多少合适?是盖是买?盖怎么盖?买怎么买?怎么立项,怎么征地,怎么具体操作?如今是两眼茫茫。更重要的是,他对此道一无所知,没有半点经验。
尚济民又把陶砚瓦叫过来,交待他说:要抓紧把报告写出来。可以叫做《关于启动新楼规划论证工作的请示》。过几天领导们要去北戴河办公,要争取让他们在北戴河期间看到我们的报告。陶砚瓦起草的稿子,应该先报给岳顺祥,经岳审改后,再报尚济民。这一点陶砚瓦想到了。但他还是直接报给了尚济民。陶砚瓦拿到尚济民改后的稿子,不由得心生敬意。从首页题目起,至最后一段,每一页都改得天翻地覆,面目全非。稿子最大亮点,是从当前社会信仰缺失、诚信缺失、拜金主义、物欲横流等现象频生,亟须建设中华民族共同精神家园出发,来论证建设新楼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而且新楼的功能定位加入了“国学研究和交流”的概念。“国学”这个词,近年大热。但尚济民敢于把国学这个概念明确写进文中,还是需要很大的政治勇气。陶砚瓦看后心悦诚服,他感觉尚济民确实是个人才。
当今的官场,竟一扫传统习惯。时有地方书记或部委一把手,一上任就喜欢盖办公楼,而且要盖得豪华壮观,以显示自己的过硬背景或超常能力。以至于中央、国务院反复出台文件,禁止新建楼堂馆所,特别禁止新建办公楼。但尚济民要“修衙”,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国学,既与时下修建豪华办公楼不同,也超过了当年苏东坡的风范。
三、落在龙脉
北京城就象数学课里的平面直角坐标系,长安街及其东西延长线为水平方向的x轴或称横轴,从永定门往北,经正阳门、天安门、故宫、景山、地安门、鼓楼、钟楼,到安华桥,为垂直方向的y轴或称竖轴,北京人称为中轴。它们的交叉点即为天安门。鼓楼外大街就被称作中轴路,再向北就是举世闻名的鸟巢、水立方、奥林匹克公园。这条线因经过天安门和故宫,被人们称为“龙脉”,又是上风上水,从风水学上讲,极受推宠。
第二天,尚济民召开了党组扩大会。参加人员除3个党组成员外,按惯例邀请领导班子中的非中共人士程秉祺,以及岳顺祥,办公厅主任刘世光,副主任陶砚瓦列席,秘书孙健负责记录。材料的题目就是遵照尚济民指示,名为《关于启动新楼规划论证工作的请示》。即日成立新楼筹建工作领导小组,尚济民任组长,岳顺祥任常务副组长,其他班子成员程秉祺、王良利、张双秀任副组长,陶砚瓦兼任筹建办主任。目前主要任务就是落实领导的指示,认真论证。首先是广泛听取各方面意见,一个是走访当今国学大师、文化名人;二是分别开几个座谈会;三是集中走访北京或外地的国家级文化设施;四是赶紧联系具备资质和丰富经验的项目咨询公司,尽早参与,抓紧起草《项目建议书》。
“奥林匹克中心区B08地块”,这是陶砚瓦头一回看到这段文字。它由9个汉字、一个英文字母、两个阿拉伯数字组成,它是一个概念,一个名字,一宗土地。因为它在龙脉上,不知多少人对它垂涎欲滴。陶砚瓦心里马上就明白了:看来岳顺祥已经做了不少工作了。他打开手机上的北京地图,找到奥林匹克中心区。果然有块空地在那里,心里一阵惊喜。陶砚瓦惊觉:如此看来,这个项目就要落在龙脉上了!
8月23日,尚济民召集筹建办会议,专门研究《项目建议书》的内容。在会上,尚济民提出要建设“八馆两院”。“八馆”是:贤人馆、崇文馆、资政馆、书道馆、国画馆、诗词馆、戏曲馆、养生馆,“两院”是棋艺院和茶艺院。还要建设国学讲堂、和合书院(国际交流中心),包括剧院、展厅等。在此基础上形成《项目建议书(初稿)》,面积按地上36000平方米、地下14000平方米,共50000平方米编制。
四、排兵布阵
尚济民最近见了陶砚瓦,总是问发改委那边有没有进展?有没有什么信息?并叮嘱他要主动一些,勤问一问。
儿媳妇董今今介绍了自己在发改委投资司社会事业处工作的大学同学裘硕,有了这层关系,打个电话询问询问进展就方便多了。有一天裘硕打来电话说,送来的《项目建议书》里,有两个硬伤:一是没有国学馆的机构和编制批文,二是没有用地合同或者土地意向协议。必须把这两个东西补全,否则项目没法往下走。陶砚瓦想等中午吃饭时到小餐厅向尚济民报告,想了想还是赶紧去了尚的办公室第一时间向他报告。尚济民听了,脸上没任何表情。看上去他在思考对策。片刻后说:土地协议的事你找岳顺祥同志,请他尽快拿到意向协议;机构编制的事情,我想办法吧。
就要过中秋、国庆双节了,由于陶砚瓦转达了发改委的最新要求,尚济民、岳顺祥这两位高官心里都压着事儿,都利用节日期间,该见人的见人,该走动的走动,估计都不得清闲。国庆节刚过,上班后的第二天,陶砚瓦接到中编办电话,说他们的王西亮主任请尚济民同志明天上午9点过去,有重要事情。
第二天一干人等到了中编办。主客一一落座后,尚济民就开始汇报情况。他从当前社会信仰缺失,造假盛行,没有互信等现象谈起,力陈建设国学馆的重要性必要性。几天后,机关就先拿到了中编办10月12日的批文。红色横线上面是红色文头、黑色文号,下面是标题《关于设立国学馆有关问题的复函》。岳顺祥也带来北京市方面的信息,就是要想拿到与北京市政府委托的公司签署的项目用地协议,哪怕是意向性协议,必须先行支付土地预付款。又过了大约两周,裘硕博士传来信息:已将《项目建议书》交到评审中心去进行评审。这意味着项目又前行了一步,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进展。
随着筹建工作的进展,陶砚瓦越发对历史、对文明发生兴趣。一个问题总是萦绕在他心里,他也总是试图通过自己的脑子把它理清。我们的文明在什么地方具有超越其它文明的特质?专家们讲:是因为中国精神、中国智慧、中国境界。那什么是中国精神、中国智慧、中国境界呢?
陶砚瓦自己总结是:
中国精神,就是天人合一的精神。中国精神就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就是“愚公移山”,就是“精卫填海”,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国智慧就是生存智慧,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智慧,就是“不谋全局不足以谋一点”的智慧。中国境界就是“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就是“中国应当对人类做出较大贡献”。陶砚瓦坚信:中华民族复兴或者说振兴的脚步已经走得越来越坚实了,全世界都在看着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注意到这个古老的文明越来越散发出逼人的光芒。
下班前,陶砚瓦接到方永晖的电话,说他正陪同两位日本朋友在上海看世博会的一个项目,看领导能否有时间接见这两位日本朋友,一位博物馆专家,一位是世博会日本馆的设计师。他赶紧把方永晖和日本专家要过来的事儿作了电话记录,报给了尚济民。尚济民指示,请方永晖打电话,陶砚瓦和岳顺祥作陪。
下午五点多时候,方永晖和两位日本朋友才到。先搞了个小小的座谈。尚济民、岳顺祥、于嘉慧、陶砚瓦坐在主人一侧,方永晖和两位日本人坐在客人一侧。尚济民说:我们正在做一个文化项目。听说你们过来,我十分高兴。你们应该都是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研究、有兴趣的,我们也特别想听听各位的高见。在对国学馆项目作了简要介绍之后,横井康夫用英语先发言。他简要介绍了世界博物馆的种类、演变和发展方向,介绍了日本现有的各类博物馆、展览馆、纪念馆的情况,最后说愿意为此作一些勾通联络工作,提供一些帮助。按照头天晚宴上约定,第二天下午3点再座谈,由岳顺祥主持。中方有陶砚瓦、屠春健、梁继,以及北京市规划设计院的两个专家参加,外方有方永晖、横井康夫、猪股伸树、中村纪子。
各地涌进北京,北京也在涌往各地。中央国家机关赶赴各地调研、开会、检查指导等工作小组,也都陆续出发了。陶砚瓦跟着尚济民、岳顺祥赶赴无锡,参观名闻遐迩的灵山梵宫,又去苏州拜访南怀谨先生。尚济民把筹建国学馆的事情简单说了几句,很诚恳地想听听他的看法。南先生说:建国学馆非常好,你们的计划也很好。但是我感觉你们把房子建起来以后,里面的内容不容易搞。
回来以后,尚济民从项目的起点开始布局,设安全网,打防火墙,着上铠甲以防冷箭,成立纪检监察组,并且让张双秀当组长,就是做了一个眼。
五、砚光瓦影
《砚光瓦影》出版以后,友人建议搞一个评析会,跟出版社一说,他们说也正有此想法。于是就一直在做些准备。只是因为工作太忙,拖了几个月。前些天被催得急,陶砚瓦就感觉近日会稍闲,便与大家协商,同意在这个星期日下午4点,举办“《砚光瓦影》评析会”,而且已经通知了有关领导和各界人士。虽然时间比较仓促,但还是来了不少人。主席台上坐了十几个人,下面密密麻麻有200多人。陶砚瓦也没想到人会来这么多。
张桐凤把《无锡灵山梵宫考察报告》初稿写出来后,没再组织讨论,岳顺祥也没怎么改,就直接给了尚济民。尚济民作了几处改动,主要是对原稿进行升华润色:
开头一段,他增加了“尽管我们筹建的国学馆项目在功能、定位等方面同梵宫很不相同,但其规划、施工及建后运营等方面积累的经验,仍很值得我们重视与借鉴”。在第一部分“灵山梵宫总体情况”中,他增加了“在梵宫筹建过程中,确定了精品之作、传世之作的目标定位”一句。第二部分“梵宫对国学馆筹建工作的启示”里,他增加了“国学馆项目有条件、有责任全面超越梵宫,成为集国学之大成的标志性建筑和精品工程”一句。
重新打印出来之后,按尚济民要求,不用红头,直接送给分管副总理。四天后,领导批示:“要坚持面向国学研究者、面向广大人民群众的方针和高雅、朴实、节俭、美观的原则,为国学研究、推广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他们的批示都是在报告的首页空白处。
报告上用曲别针别着一张便签纸,尚济民在上面批示:
立即将领导批示复印筹建办顺祥、砚瓦诸同志。特别是”两个面向”和“八字原则”,是国学馆建设的指导思想,务必认真学习,贯彻实施。
尚济民已经感到了压力。压力主要是国学馆的建设。通过这段时间的征询访问,基本上北京的、外地的稍微有点名头的专家学者,都有意见发表。各方面的意见都由筹建办内容组分别整理出来,按界别、按时间顺序,报过来十几件。他翻看了好多次,虽然绝大多数赞成拥护,积极提出建设性意见,但也有旁敲侧击,也有质疑或者带有颠覆性的看法。时代赋予他一个建设国学馆的使命,但时代可能没有赋予他更多时间。他必须确保项目成功,而且是在他手上成功。
尚济民就开始琢磨身边的人,无非是哪个可用,哪个不可用。而可用不可用的标准,首要考虑的既不是德,也不是才,而是忠诚度,而且首先是对他自己的忠诚度。尚济民把机关所有人都滤了一遍,又把外面推荐的若干人滤了一遍,大致有了初步的想法。
这天党组开会,是五个人参加:尚济民、王良利、张双秀是出席,程秉祺是列席,孙健是秘书负责纪录。头一件大事,当然是关于国学馆建设。由尚济民亲自向党组汇报。一是进展情况,二是当前的主要任务,三是拟采取的措施和对策。
六、批准立项
尚济民亲手为国管局起草了一个给国家发改委的请示报告。真正开始搞大项目了,陶砚瓦才明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光是一个《项目建议书》就反反复复多少遍。第一次正式上报日期是9月下旬。尔后又按照发改委投资司意见补充材料,转到评审中心后,又按照葛芳树意见(之后也来了正式文字通知)重新结构修改。11月下旬,他们也组织5位专家过来座谈一次,尚济民、岳顺祥都亲自出席,介绍情况,还拉他们到选定的馆址去看过了。12月上旬,陶砚瓦和张桐凤一起到评审中心,当面和葛芳树又深度沟通一次,又拿回来充实修改。这都要跨年度了,还不知折腾到何时。
期间,北京市规划委发了文,正式同意国学馆项目选址在奥林匹克中心区B08地块。国家发改委投资司长、发改委副主任、国务院分管领导,先后到选址地块踏勘视察。虽然还没正式立项,但已经有了“势”。与此同时,岳顺祥已经开始频繁与市规划委联系沟通,布置起草《国学馆项目概念方案设计招标文件》了。转年的1月8日,在给付北京市政府委托的公司项目用地预付款3500万元后,终于签署了意向协议。这个协议的全称为《奥林匹克中心区中国国学馆项目(B08地块)土地开发补偿意向性协议书》。
2月11日,是农历腊月二十八。这天上午,尚济民组织召开了筹建办全体会议,听取国学馆项目的进展情况汇报,进一步研究《项目建议书》的修改工作。岳顺祥、陶砚瓦等一干人马悉数参加。会议结束时,尚济民告诉大家,分管领导下午要在中南海办公室听取中国国学馆筹建工作进展情况的汇报。汇报人员由尚济民带队,成员有岳顺祥、陶砚瓦、任重远、张桐凤,一共五人。
尚济民主要汇报了项目论证工作的情况,岳顺祥汇报了土地、规划方面的大体进展情况,最后由任重远汇报甲方拟提出的对建筑功能设计方面的原则要求。领导最后指示,建筑的设计原则,一定要首先保证、满足功能的需要,其次才是外观。一定要坚持面向国学研究者、面向广大人民群众,要高雅、朴实、节俭、美观,要为国学研究、推广创造良好环境。下一步要继续深入论证,除了功能论证,还要有内容论证、展陈论证,都得认真开始,早作安排。
当院子里的槐花盛开、北京雨季到来之际,尚济民又主持召开了党组扩大会,会议通过了成立中国国学基金会、尚济民亲任理事长等决议。经过这一番充实调整,机关工作在深度和广度上都有了新的活力,面貌上也焕发出新的生机。
尚济民、岳顺祥、陶砚瓦等人,都如大旱之望云霓,等着《项目建议书》的通过。陶砚瓦掌握到的情况是:国家发改委已将《项目建议书》正式报到国务院,建议由国务院全体会议讨论通过。国办秘书一局的消息是,已经收到,正在安排进入会议议程。可以肯定地是:项目到了国务院了,离正式立项越来越近了。
5月4日晚上,一步入夏的北京下了一场大雨,5日早上天气转凉。这天是庚寅年立夏,国务院第111次常务会议在中南海第一会议室举行。下午一点半许,国办秘书一局来电话,告知项目在上午的会议上批准通过了,过两天就把会议纪要发给发改委。发改委的裘硕博士也打来电话。说项目已经过了,就等国办把会议纪要发下来,他们就可以正式发立项文件了。
这边所有人都会长出一口气。一年多的努力,日日夜夜的煎熬,长时间的等待,终于有了令人满意的结果。
5月12日,终于等来了国家发改委的文件。文件名为《印发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审批中国国学馆项目建议书的请示的通知》。
通知说:我委关于审批中国国学馆项目建议书的请示已经国务院常务会议讨论通过,现予以印发。请你部据此委托有资质的规划设计单位编制该项目的可靠性研究报告,报我委审批。
该项目责任人为尚济民同志。
附件是《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审批中国国学馆项目建议书的请示》,内容第一部分是项目基本情况,第二部分是“我委意见”,对项目必要性、功能定位、建设内容和规模、项目选址、项目投资估算、都提出具体意见。最后的陈述是:基于上述情况,建议国务院批准该项目建议书。
这个文件后面,也有两个附件:一是国学馆建设项目建筑面积核定表;二是报送新版中国国学馆项目建议书并申请尽快批准立项的函。
这份加盖了国家发改委大印的文件后面,赫然还有:
联系人:陶砚瓦。
七、换了人间
陶砚瓦抓紧起草了一个《关于成立中国国学馆项目建设工作领导小组的请示》,直接先报给了尚济民。尚济民很快批了意见:“正式行文报裘小英同志。”裘小英是配合分管领导的副秘书长。再次行文,陶砚瓦先报给魏发达,魏发达批给岳顺祥、程秉祺、王良利、张双秀、尚济民阅示。
这样等秘书处正式报给国务院,时间是6月23日。裘小英副秘书长6月26日圈阅。分管副总理6月28日圈阅。这就意味着:中国国学馆这个项目,不再是尚济民这一个部门的事儿,而是由发改委、财政部、中编办、国管局、北京市政府参加的,共同建设并负责的事儿。
尚济民不仅有智慧,而且有创意,有具体办法。那天方永晖给他打电话,无意中说刚刚忙完一个书画院赴美展览事宜,还说这个书画院近期要去台湾展览。尚济民一听,就很感兴趣,说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搭个顺风车安排随团参访台湾。8月2日下午,尚济民在机关北楼三层会议室主持召开会议,讨论研究随书画院赴台画展暨进行国学考察的工作。岳顺祥、书画院长冯墨耕,以及项目办陶砚瓦、屠春健、张桐凤等参加。会上基本把方案、行程定下来了。
18日上午,中国国学馆项目领导小组第一次会议胜利召开。会议由程秉祺主持,岳顺祥宣布领导小组成员名单,尚济民亲自介绍项目进展情况和下一步工作计划设想,五个单位的成员或者代表都一一发言表态,支持项目顺利推进。大家都为了传统文化,为了国学,表示努力贡献各自力量。不仅陶砚瓦负责的行政秘书组每天在忙,工程组也在忙着联系配合拍卖招标公司,起草国学馆项目概念性方案设计招标文件;内容组忙着频繁接触国学大家、文化巨匠,以及有展陈经验和学识的研究、创意公司,起草展陈方案;纪检监察组忙着查找相关法规文件,对项目每一步进展把关等等。
八、台湾之行
10月19日早晨8点35分,尚济民一行乘坐的CA185航班,从北京国际机场第三航站楼外跑道上准时起飞了。11点45分,飞机在台北桃园机场降落。
按照来台前的安排,尚济民一行8人仍随书画院的团赴台,只在第二天上午出席画展开幕,之后由蒋綄春先生陪同并单独安排行程。尚济民离京期间,按照规矩,由排位最靠前的副职王良利主持工作。
尚济民们自然要拜访跟国学有关的单位,包括中央研究院、佛学院、图书城、大学的汉语、历史、哲学等专业教育。特别安排了台中的中台禅寺、高雄的佛光山、台南的孔庙园区、文学馆,垦丁的鹅銮鼻灯塔。中间还要去高雄中山大学,还要看看日月潭。之后乘高铁返回台北,参观故宫博物院后,游览阳明山中山楼,晚上在阳明山温泉别墅吃饭,返回圆山大酒店住宿,次日从桃园机场乘机返京。一路走,一路看,吃住、参访都很顺利。
2010年10月26日,这本来是个极其普通的日子,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却让陶砚瓦终生难忘。按照原来计划,这天上午到了台北故宫博物院参观,也到了阳明山中山楼,最后是在一幢别墅里吃晚饭。因为是在台湾的最后一顿晚餐,所以台方是以周敬先名义搞的送别宴会,席间大家频频举杯,依依惜别,酒也喝得热闹许多。尚济民今晚兴致颇高。他这次来台,与周敬先的会谈很有质量,其它参访项目也很好,对国学馆的建设心里也有了谱儿。在这顿晚餐上,他端着杯子和大家一一敬酒,还特意站起来,讲了几句很有感情色彩的话。
陶砚瓦就见尚济民突然表情木木地,大家都站起来了,他还坐在那里,双手扶着桌子,似乎想要站起来,但已经站不起来了。旁边的岳顺祥赶紧去扶他,根本就扶不起来。陶砚瓦见状也跑过去扶,无奈尚济民浑身发软,头一歪,眼一闭,整个身体就顺势滑下去。岳顺祥就让陶砚瓦把尚济民平放在地上,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乱动他,让蒋綄春打电话叫救护车,尽快往距离最近的医院送。
在救护车没有到来之际,岳顺祥把陶砚瓦叫到一边,交待了几点个人意见:岳顺祥带着其他人返回圆山大酒店,明天如期返京;尚济民这里由陶砚瓦全权负责,及时向岳顺祥汇报;岳顺祥返京后,马上向王良利汇报,并建议他及时报国务院;建议王良利对机关其他人保密,由岳顺祥给此行人员下封口令,对外统一口径,讲尚济民有重要事情要办,由陶砚瓦陪同,以避免对工作造成不必要的影响。陶砚瓦表示完全同意,坚决执行。
尚济民就被送进了台北荣民总医院中正楼17层神经外科手术室。专家会诊后确认为脑溢血重症,大量出血淤积于脑组织内,决定立即进行脑血肿创微穿刺导流手术。蒋綄春和陶砚瓦一直在医院陪着,陶砚瓦并代行家属的责任,同意了手术治疗方案。尚济民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大约在当晚23时40分。
尚济民慢慢有了意识。第5天中午,尚济民夫人赵蔚云和北京医院一位医生赶来了。尚济民见了夫人,眼泪又忍不住流出来。夫人赵蔚云也不管旁边的人直接扑过去,两个人脸对脸哭起来。赵蔚云又连声对陶砚瓦表示感谢。陶砚瓦见尚济民已经稳定,当天下午先行回京。
九、割舌计划
一回到北京,陶砚瓦先向岳顺祥报告情况,岳顺祥听完陶砚瓦汇报,说现在是王良利在主持机关日常工作,建议他听取王良利的意见。果然,王良利在电话里说:你还是先在家休息两天吧!一是机关还不知道济民同志生病,你还不便在机关露面;二来出差久了,也正好应该休息休息。陶砚瓦听他口气,依然不紧不慢、不冷不热,令人难以琢磨。
王良利本来觉得尚济民病倒台湾,是上天给他的最大恩赐。正自得意间,突然接到陶砚瓦从机场打过来的电话。而且听陶砚瓦口气,关于台湾那边的信息还比较乐观,尚济民醒过来很快,恢复得也很不错。陶砚瓦就象从天上掉下来一样,说回来就回来了,竟然还带回了让他心惊肉跳的信息。这无异于在他心头,扎上了一根刺。
更让王良利心乱的,是必须要提防一个人,这个人便是陶砚瓦。因为陶砚瓦一向与自己不合,平时在机关他基本不找尚济民单独汇报,在尚济民那里基本没有什么影响。这次一起去台湾,两人会有比较多接触,但也不一定会进行深度交谈。可尚济民这一生病,陶砚瓦留下照顾,特定的环境,一对一的特定关系,难免会使他们趋于亲密,各种问题陡然变得复杂而不可预知。
早上满腹心事的王良利一上班,正在神情郁郁愁眉不展的时候,无心抹字,就站在窗前发呆。就看这次能否化解掉陶砚瓦这根刺了!正独自乱想时,屠春健推门走了进来。屠春健这两天也在想陶砚瓦。他一定要证明,自己比前任陶砚瓦会干,干得更好。他这个意识十分强烈,于是就把陶砚瓦视作压在头上的一座山,直欲推倒而后快。而这个目标,当然与王良利一拍即合。
王良利把尚济民生病的事儿,陶砚瓦已回来的事儿和盘端给了屠春健。屠春健知道拍王良利的马屁很容易,就是他讨厌谁,就多说那个人的坏话。于是他就说:哎呀不好,陶砚瓦这人嘴巴向来不严,可得让他管住自己舌头!王良利长叹一声说:让别人管住舌头容易,让陶砚瓦管住舌头难啊!屠春健以手作刀往下一切说:既然管不住,给他割了得了。要想办法让陶砚瓦的舌头不起作用了,说话没人听了,没人信了,把舌头给他废了。
十、浊泾清渭
尚济民犯病之后,救治比较及时,病后3天即恢复意识清醒,算是相当幸运的结果。尚济民心里想着单位上的事情,特别是国学馆的建设。他还是反复在思考国学馆的建设,包括建筑设计和展陈内容的事情。他还想着赶紧回京,去统帅整个单位的各级官员,大事小情。他甚至还想着陶砚瓦,感觉这人挺实诚,表面上不卑不亢,但实际上他内心还是有热情乃至激情的。国学馆将来建成之后,是个正局级单位,陶砚瓦可以考虑安排当馆长、或者执行副馆长,或者党委书记。
在陶砚瓦回京的五六天后,机关里知道尚济民病情的越来越多,一两天上上下下就都传遍了。一是本来就有几个人知道,再加上王良利、屠春健、孙香品故意放话的因素,所以这件事情怎么可能隐瞒太久呢?几天之后,孙香品兴冲冲带着文件和慰问品,带着王良利和全机关同志的问候赴台了。王良利还不忘嘱咐孙香品,相机向尚济民当面汇报陶砚瓦的问题。一是陶砚瓦自认为护理了一把手,感觉牛得很,以大功臣的姿态回京,架子比以前大了许多,甚至不主动向良利同志汇报,还是良利同志主动找他,他才表了一番功;二是不顾工作大局,到处讲济民同志病情很重,一年半载好不了等等。良利同志当面批评了他,他才有所收敛等等。
王良利估计这两条就够了,足以将之前得到陶砚瓦精心护理的种种好印象击得粉碎,让尚济民对陶砚瓦彻底失望,无论陶砚瓦再说什么,也无法挽回尚济民的信任,他的舌头从此就会真的被废掉了。就在与尚济民独处时,孙香品就把王良利交待的事情,也难免添油加醋,一一说与尚济民听了。尚济民刚一听,也是不信的,但听着听着他就半信半疑了,再听一会儿他就全信了。他知道王良利这人有毛病,陶砚瓦一直对王良利不够尊重。但在工作层面,你陶砚瓦不能没有组织观念。特别是在我犯病期间,更是考验一个人有没有政治头脑,有没有大局观念,讲不讲组织纪律,懂不懂人情事理的关键时刻。刚刚听到的这些东西,其真实性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陶砚瓦原来就不尊重人家,现在难免出言不逊,甚至利用护理我几天,就居功自傲,对我的病情描述,也如此不负责任,不通事理。总之这个人是政治上不成熟、不谨慎,性格上太简单、太粗野。临时用一下还可以,但终究难以担当大事。这样一个印象,基本在尚济民脑子里形成了。
有了孙香品在尚济民身边,王良利与尚济民的沟通十分顺畅了。甚至超过了两人同在一层楼办公的时候。工作上的事情、身体康复的事情,都得以及时了解商议。北京这边,王良利几次召集会议,传达尚济民的指示,布置落实,特别还对张双秀、程秉祺分管的部门和工作,作出具体指示,春风得意,好不快哉!
可怜的陶砚瓦此时对这一切都茫然不知,他似乎直接接受尚济民领导,但这次尚济民至少从表面看是直接当事人,既是直接受害者,又是终审评判者。现在的陶砚瓦头上是连一把破伞都没有,真是孤立无援了。
尚济民回京的消息,陶砚瓦一点都不知道,因为没人告诉他。其实这一切都在王良利的“割舌计划”之中,都是他提前设计好的。当然,他还暂时不能回家,还需要在医院住上一阵。第二天,陶砚瓦先在医院门口小店买了束花,就开车进了北京医院的西门,直接把车停在高干病房楼下。进了病房,尚济民夫人赵蔚云也在。尚济民还是热情招呼他坐,但赵蔚云的表情明显是很冷淡,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这天陶砚瓦接到孙健一个电话,说星期六上午有一个活动,是香港云帆画廊在北京的分店新址开业,本来应该济民同志参加,但他在医院去不了,特别在请柬上批示“请砚瓦同志代表我出席”。放下电话,果然有人送来请柬,打开看时,尚济民的批示赫然在目。陶砚瓦捧在手上端详一会儿,隐隐感到尚济民对他的使用要改变方向了。
十一、抱琴而归
陶砚瓦把参加云帆画廊开业情况,向尚济民汇报一番,特别提到郗运生先生对国学馆的关注和支持建馆的心愿。尚济民听完未置可否,脸上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只是点点头说了一个字:好。然后,他把头转向窗外,说了声:砚瓦啊,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好好和你谈谈呢。
陶砚瓦心里就想:该发生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便不说话,侧耳听下去。
尚济民也感觉到有一点压力,他望着窗外的天空,心里想起台湾的境遇,就想着要把语言组织得好一点。他停了多半分钟的样子,才转过头来说:
这一段你搞国学馆筹建,现在项目正式立项了,你辛辛苦苦,做了不少工作。特别这次去台湾,我生了病,你留下来对我精心照顾,使我得以很快恢复过来,我和我的家人都心存感激。不过砚瓦啊,人生活在世上,要面对很多事情,面对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要求我们必须谦虚、谨慎,否则就会吃亏。我知道你本质是不错的,也经常受些委曲,有些同志对你有很深的成见,你这个人又比较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一直考虑你的使用问题,想把你安排好一点。但是最近你不够谨慎,机关有你不少传言,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上会研究,你八成会通不过。咱们党内讲民主,我也没办法。
说到这里,尚济民又停了下来,目光又转向窗外。陶砚瓦这时也没法插话,只能静静等待尚济民开口。尚济民最后提出,给陶砚瓦在出版社那边安排个正司职务,继续在机关院子里上班,这边给年轻同志让个位置出来,年底前答复就行。陶砚瓦一听,感觉尚济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回答说:放心,我会马上答复。
从古至今,好人总是平白遭人谤毁,实在影响心情。既然早晚都要退,那应该是早退更好。唯一还有一点挂牵,就是这个国学馆。陶砚瓦认为,对于国学这个概念,特别是对于国学在今天的形态,大家有一个共同的盲点。几乎所有专家学者,他们心目中的国学,是1840年或者1949年以前的东西,好像国学到了1840年或者1949年就没了,断了。他却认为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首先是中华文明的一次革命,也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一次革命,必然也是中国国学的一次革命。或者可以说,这场革命产生的毛泽东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马克思主义交融、吸纳、改造的结果,甚至我们可以认为,毛泽东思想就是国学的最新成果,而且是在与西方文明激烈碰撞、密切融合中,用一个个胜利验证的,完全符合中国实际的成果。
陶砚瓦已经下定决心,提前结束自己的公务员生涯。第二天下午三点刚过,陶砚瓦就敲门进来了。二人的谈话很顺利。陶砚瓦先讲了关于国学馆内容建设的一些看法,谈到毛泽东思想,最后才谈了自己已经下决心提前退的想法。看陶砚瓦如此迅速回复,而且态度也很坚定,心里也暗暗佩服陶砚瓦的气节和勇气。
从北京医院出来,陶砚瓦一身轻松,心中畅快。他独自走在大街上,面对来往行人和车辆,不由得仰天一笑,胡乱吟诵起来:
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直一杯水。
世人闻此皆掉头,有如东风射马耳。
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
艾萧太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里涛。
人心惟危,我心如水。
持以清渭,抱琴而归!
尾声
头天晚上的迎龙年诗墨展开幕式十分隆重热闹。
陶砚瓦想着看香港龙年的第一缕曙光,即使头天晚上酒会弄得很晚,他还是早早醒来,打开窗帘,望着东边天上的鱼肚白,以及鱼肚白下面的维多利亚海,海上正在行驶着的船划出的条条白线。
这个龙年对于陶砚瓦来说,注定会是意义非凡的一年。陶砚瓦就想自己又到了生命的紧要阶段,必须重新给自己注入坚定意志力。他望着窗外的曙光,那一抹曙红的边沿正在出现金黄色,活像一条巨龙从南海向北方飞来。
陶砚瓦想起中华龙的龙象:元亨利贞,刚健中正,目前尚是潜龙勿用,终将一飞在天。
他心里一阵激动,就想象自己要去找那龙,但似乎很艰困迷茫。
他奋力挣扎,感觉到天上的龙正给他前行的力量。
他对天上的龙说:
中国看到你了,世界也看到你了。
(河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3月版。汤俏缩写)